「赤井君!」教授突然點名,「請解釋一下這個反應的立體選擇性。」

凝站起來,姿態從容。「這個反應涉及到Re面和Si面的區別,」溫和而恭敬,必然地。 「由於空間位阻效應,親核試劑會從…」

在他身後,千雪邊嘆氣,一邊卻難以忽視站着的那位同學的,那解釋問題時那份流暢的邏輯和精準的用詞。無法否認,即使是在「演戲」的狀態下,也令人煩躁的清晰。他的思維。多餘的思維。

「你昨晚嘗試了什麼?」千雪在凝坐下後問。

「咖啡因。只是咖啡因。簡單的腺苷受體,但達到某個量與度的時候。四小時不間斷。」凝回答,聲音平靜如雪。「在第三小時零七分,思維突然撕裂,然後被強行拉回。你呢?」

「普通的低溫。零下五度的房間。六小時反德西特空間的文獻。沒用的老頭們那裏搬回來的。」千雪說,「在意識邊緣,我看到了投影。腦袋痛死了,好疼,另一個版本的自己,在另一個地方。頭好疼。好疼。另一個地方,我們需要進行精準的定義與座標投…再等一會,好痛,即使是我也,」

很少以那樣動搖的語氣說話。

「我知道的。然後呢?」

「然後你媽媽把我叫醒了,說要我去洗碗。」千雪諷刺地說,「別那麼天真,當然是什麼都沒發生。還有,你的『咖啡因實驗』聽起來蠢透了。誰沒喝過這麼多咖啡?」

「至少我在嘗試。」凝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,「而不是只會嘲諷別人的嘗試。」


【榎本研究室電腦#3,隱藏文件夾,子目錄:思考碎片,0033年6月17日發現】 他的憤怒很少表現出來,但當它出現時,總是帶著一種純粹的強度,像是高壓電線短路時的火花。我不得不承認,那種強度有種奇怪的吸引力。在所有平庸的人之中,他的憤怒至少是真實的。


時間?最寶貴的?那就和無理由的頭痛一樣,像是多餘的排泄物。那樣的東西。流過去了。

某位同學轉過頭來朝他們微笑時,才察覺到已經下課了。「赤井同學,榎本同學,雖然已經郵件詢問過了,但下週的科學俱樂部活動你們真的會來嗎?很多人等着聽你們的科普講座呢!!你們知道自己這麼有人氣嗎!」

「當然。」凝瞬間換上親切的微笑,「我很期待。」

「我會盡量參加。」千雪的表情同樣友善,「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,請隨時告訴我。」

那位同學滿意地點點頭,轉回去。

「她其實只想接近你。」千雪悄聲說,「凝。你,真的沒注意到她看你的眼神嗎?」

「無聊。」凝簡短地回應,卻有一絲不自在。

「偉大的赤井凝也會害羞?真是稀奇喔…」

「我沒有時間考慮這些。」

「是啊,你還要拯救世界,解開『塔』的秘密。」千雪的語氣充滿嘲諷,卻又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溫柔。

前方,指導教授抬頭,目光穿過教室均勻且凝重的空氣分子,落在最後一排。「赤井君,榎本君,請分享你們對這個反應機理的見解。」

註:空氣是混合物。並不是真的分子。

凝站起身。不是緊張,不是慌亂,是一種奇怪的平靜。 「經典視角下,這是SN2反應。」他說,「但考慮溶劑效應和量子隧穿,情況變得複雜。就像思想不是線性的,而是多維度的波函數坍縮。」

——這裡,赤井 凝的回答,超越了簡單的學術解釋,進入了一種本體論的維度。化學反應機理成為了意識本身的隱喻。當象徵秩序的語言系統被用來描述它自身無法完全把握的東西時,真實界的痕跡就會短暫地顯現。就像雙縫實驗中的光子,當我們嘗試觀察它時,它的行為就改變了。思想也是如此,當我們用語言去捕捉它時,它已經不再是原本的思想。這種不可能性恰恰構成了思想的真正肥沃土壤——在語言的邊界處,在可說與不可說之間,在概念的縫隙中,真正的創造性思維才得以誕生。 凝不僅在回答問題,還在挑戰整個知識框架的邊界,用常規語言去表達非常規思想的矛盾嘗試。——

安靜得可以聽見粉筆落地的聲音。但沒有粉筆落地。

「榎本同學,你有補充嗎?」教授接着轉移目光。

「赤井同學的觀點非常有啟發性。」千雪站起來,語氣謙遜又專業,「我只想補充,在考慮溶劑效應時,我們不應該忽視熵的貢獻。就像在思考問題時,不僅要考慮可能性,還要考慮概率分佈,不能繞進麥斯威爾的死路。」

在他坐下的瞬間,凝低聲嘆氣:「抄襲我的思路。」

「改進你的思路。」千雪糾正。「等會,你真的在意啊?」

教授看起來既困惑又著迷。「非常…有趣的類比。請下課後你們兩個來我辦公室一趟。」

「你看,又給我們惹麻煩了,今天研究那個的時間經費又減少了喔。」千雪抱怨,但聲音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。

「怕了?」

「做夢。」

眼神的交換。是挑戰,還是某種默契呢,令人髮指地。 在那個短暫的瞬間,他們都知道,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麼平庸、多麼受限,

至少那個課堂上歪曲偏移的筆間的軌跡,或許不是孤獨的。

——在這種特殊的友誼中,我們看到了「承認的辯證法」的體現。自我意識必然是透過另一個自我意識的存在而實現的——我們需要透過他者的眼睛才能真正看見自己。凝和千雪通過他們的競爭和衝突,實際上在確認對方的存在價值,並以此確立自己的身份。這種關係的悖論在於:正是在相互否定中,他們才能相互肯定;正是在相互傷害中,他們才能相互支持。他們的敵意是表面的,深層則是一種相互依賴——只有對方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思想,只有對方才能提供真正有挑戰性的對話。在這個意義上,他們的關係呈現出一種高階的統一性,即「差異中的統一」,或者說是「統一中的差異」。這種辯證關係構成了他們身份認同的核心,也是他們能夠共同面對「塔」這一外在威脅的基礎。——

今天午覺的夢還是充滿噪音。